哈肯双手在虚拟的画面上来回舞动着，他自顾自地工作了起来。
    费琏仔细地瞅着画面上显示的内容，只是她没太明白都是些什么东西，她转而四下里看了看，周围整整齐齐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拆开，也没有那些杂乱的电缆，只是在地板上摆了几台不大的仪器，还有这个维修员的一个背包。费琏在哈肯身后转了转，看着哈肯来回操作着那些虚拟场景，他面前的画面不停地切换着。

    费琏注意到哈肯的手套挺有趣的，对他说道。“你的手套真不错。”
    哈肯听着满心得意，想借此炫耀一下他的计算机水平。“我喜欢用电子手套，比较灵活。” 
    “我是说它的样式看起来不错。”费琏看中的是手套的外观。
    “哦，就在这个市场买的。你用过电子手套吗，很好用的，功能强大。”哈肯仍不死心，继续跟费琏表现自己关于计算机的感受。
    “不，我不爱用这些，太复杂。”费琏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
    话不投机，两人都闭上了嘴，哈肯继续忙活自己的工作，费琏则继续在一旁瞄瞄这又瞅瞅那。

    沉默就像是两个系统间的接口失败，一个系统无法获知另一个系统的思想状态，使系统陷入猜测状态并耗用大量资源，资源竞争使系统紧张思想混乱，还是随便说些什么吧。
    于是哈肯吐出了一句，系统紧张状态中猜测出的一个解。“你平常是不是很无聊？”
    “啊？哦，无聊，无聊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要那么忙碌？”费琏先是一愣，随即开始分析无聊。
    “无聊的人往往要求少一些，忙碌的人总是要求这要求那的。”分析逐渐深入。
    “当一个人的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会感到痛苦，如果他的要求总是满足不了，就会把痛苦播撒给别人。”系统分析得出了一个解，一个惊人而深刻和严肃的解。
    “？…？…你先无聊着，我还得忙一会儿。”费琏的这个解进入哈肯的系统，哐啷一下卡住了。
    这么几个回合的接口交流，哈肯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女孩的系统跟他的系统有很大的差异，他们是完全不同的系统。

    费琏在哈肯侧后面坐了下来，仔细地盯着哈肯如何操作那些画面。哈肯不时地回头一下，看看女孩在干什么，好像她已经对这些虚拟画面理出了一些头绪，认真地看着琢磨着。哈肯不想再轻易开口了，他努力地集中注意力，以尽快完成那些必须在这里才能进行修改的工作。
    “哎，大脸动了一下！”费琏叫道。
    哈肯望了一眼出气脸，然后问：“哪个位置？”
    费琏站了起来，凑到出气脸跟前看了看，支吾道。“好像是…左边脸颊。”
    “可是我这边没记录呀，你确定吗？”哈肯瞄了一眼费琏，说道。
    费琏用手摸了摸出气脸，说：“恩…好像是动了一下。” 
    哈肯喃喃自语道。“这个问题还是以后再说，得想其他办法。”
    “真的，大脸是动了的。”费琏急切地说道。
    “是的，是的，我又没说没动。”
    哈肯嘀嘀咕咕道。“出气脸这个系统太奇怪了，太不寻常了。”
    由于这个怪异、无聊还有些非凡理论的女孩，在哈肯身边一会儿这一会儿那地鼓捣，哈肯的思路老是被打断，他有些着急了，越是急就越是出错，越是出错就越耽误时间，他就越是着急。
    哈肯气急败坏地转过头想瞪费琏一眼，那知人家正自在地发愣着，又在想些什么古怪的事情，倒是一番悠然自得。而此时的哈肯却心中着急，手脚也不自觉地忙乱了起来，他只想马上弄完离开这里。

    忽然，费琏指着哈肯面前的一副虚拟画面，又嚷了起来。“哎，我们在那个画面里呢。”
    “是出气脸边上那个摄像头的图像，我把它的图像信号送给出气脸了。”哈肯瞪着费琏，语气不好地说道。
    “那出气脸可以看见东西了？”费琏好像没有感觉到哈肯的情绪，继续问道。
    哈肯提高了音量解释道。“现在不行，出气脸还无法识别出这个图像。”
    费琏终于注意到哈肯的反应，本来好像还要说些什么的，也咽了回去。
    哈肯看着费琏脸上的一丝沮丧，手脚就更乱了总出差错，他倒也不是要怎么刺激别人，只是想抓紧完成自己的事情而已。费琏站了起来，跑到出气脸边上的摄像头前，左看看右看看地自己研究了起来。

    就这么各忙各的过了一阵子，哈肯大致完成了必须的修改，费琏或许也研究出了一些什么新东西。
    哈肯摘下电子手套，瞅了瞅费琏，只见她正在抚摸着出气脸，就像在互相交流一样，难道她还能跟出气脸搞个什么感应不成，要知道出气脸只是一个有问题的仿生机器，就那么好玩那么有趣吗，真是难以理解。
    哈肯逐个关闭着地板上的那些机器，对女孩说道。“我的工作完成了，我要走了，你呢？”
    费琏将双手从出气脸上拿了下来，望了望哈肯，又望了望出气脸，问道。“出气脸修好了吗？”
    “基本上修好了，”哈肯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着。“没有什么问题了。”
    费琏在出气脸前来回走了走，想说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
    哈肯拎着他的小包，望着费琏，看着她，终于说道。“我走了…再见！”
    “再见！”费琏露出一丝微笑应道。
    费琏望着哈肯，带着微笑又重复了一遍：“再见！”

    哈肯转过身挎上背包，离开了自动市场。他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那些赶完的工作有差错没有，他从来就不习惯在思考的时候，身边有人呆着或看着他，那样会影响他，更别说这么一个怪异的女孩了，总在边上晃来晃去的，搅得他心烦意乱的。
    回去的路上，哈肯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走着，回想着今天分析出气脸的一些结果。随着对出气脸了解的深入，哈肯一想到设计这个出气脸的人，心中就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番佩服与敬慕之情，如果可能的话，哈肯真是非常希望能拜访这个设计者一趟，与其一起交流那种没有极限的创新感受，那种突破超越的成就感觉，他觉得这个设计者一定是个非常有激情的人，才会设计出那样一种远远超前的作品，虽然只是一件没有成功的作品。

    回到住处，哈肯打开计算机连接上了出气脸，他一下子觉得很迷茫，他忽然意识到直到现在，也许他思考的方向都是错误的，他必须推翻更底层的直觉理解，重新进行没有先入为主的更深入的思考，重新推理一些原来认为理所应当的结论。
    哈肯希望自己能找到一条路，至少找到一个方向，能够进入直至深入出气脸，找到它系统协调问题的症结所在，解决它的问题，并最终激活整个出气脸系统，发掘出它潜藏的功能。如果这一切能够成功的话，哈肯或许能够窥得“木星”号的一点点内幕，这个能够发送出数据给“木星”号的出气脸，不管当初由于什么原因，什么样的阴错阳差，而流落到这样一个自动市场里，可以相信的是出气脸必定与“木星”号之间，隐藏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渊源联系。
    这重秘密的关系，就像是一扇窗户，一直通向了“木星”号的内部，如果找到了这扇窗户，就可以趴在上面往里窥探，甚至蒙上面罩悄身而入。

    享用着自动市场每天自动送来的食物和用品，哈肯足不出户地蜷在旅馆里，日日夜夜地进行着他的工作，在虚拟的世界里鬼魅一般地隐遁穿行着，寻找着远方那个存在的，或者不存在的水晶石。
    有时，哈肯也调出自动市场的监视画面，寻找那个古怪女孩的踪迹，或者默默地看着从出气脸边上的摄像头送来的图像，然而都没有见到那个，拥有不同寻常的理论的女孩。那个已经不再陌生了的陌生女孩的一番话，偶尔也让哈肯思考一个问题，他一次又一次地寻找着的，那些最终得到了的，和那些始终都没有得到的，究竟是些什么。在本质上他寻找的是什么，他反复求证的又是什么，他想要超越的是什么。
    总之，那个女孩就像问号之母一样，自从那个女孩出现后，哈肯的脑中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问号，他觉得似乎有很多的东西很多的事情，都有必要重新思考一番，重新推演一遍。问号与问号编织成了一个筛子，在思想的海洋里淘过来又淘过去，当问号筛子淘到一个疑物，就将它推到阳光下，让它明晰让它分解，以使海水清澈，让思想流畅。

    这天正午时候，哈肯如常收到了自动市场送来的货品，他检查了一下送货清单，然后删掉了几个项目，再填上他新发现的几个好东东，来火星一趟不容易，他希望能尽量多品尝几种火星食品。
    突然，“咚咚咚…”地响起了敲门声，奇怪怎么会有人来敲门呢，哈肯一紧张眼珠子都抽筋了，“咚咚…”又响了两声，他立时后悔起送货的事情来，真不该贪这点小便宜，多半是市场的送货暴露了他的地址，真是糟糕。
    他急忙调出门口和楼道的监控图像，从画面上看，门口站着一个人戴着帽子，哈肯迅速地又扫视了一眼这个旅馆其他部分的监控图像，没有发现大批的士兵，或成队的可疑人物，他很快地又扫了一圈旅馆外围的图像，很正常没有什么紧张的迹象。
    哈肯回过头来察看门口敲门的这个人，如果是旅馆的服务或是什么事情，会通过电话联系，不会就这么直接上门的，画面上这个人低着头看不清脸，看起来身材不高大，只见他又举起了手准备敲门，哈肯感觉这个人的身形手势好像在哪见过，咦，没敲门又将手放下了，侧了侧头左右看了一下。
    哎呀，哈肯一下子反应过来，是在出气脸那遇到的女孩，真是好笑，她怎么跑这来了。一场虚惊吓得哈肯脖子都硬了，他起身来到门口打开门。

    哈肯盯着他面前的女孩，逃命般的紧张瞬时蒸发，化成了他傻兮兮的笑声：“呵呵…嘿嘿…”
    费琏看着她面前的维修员，好像一下子不认识了似的，怎么一脸的抽搐和神经质的傻笑。“你就住这儿啊？”
    “啊，哦，是啊，我就住这儿。”看到女孩意外的到来，哈肯感到奇怪，也异常高兴，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抓贼来了。”费琏感觉自己此行还真有点侦探的意味。
    “呵呵！”哈肯笑着心想，我还不是一般的“贼”呢。
    看到屋里闪出亮光，费琏问道：“里面的机器还工作着呢，都是些什么东西？” 
    “要不，你进来看看。”哈肯请女孩进去“搜查”。

    费琏小心翼翼地跟着哈肯走进屋里，一进来她首先注意到桌上放着的一张有两个出气脸大的大脸，乱七八糟地连着各种各样的导线和导管，跟市场里的出气脸像极了。
    费琏伸手指着桌上的大脸问道：“你从哪里弄的这个？”
    “我自己做的。”哈肯一耸肩，摊开双手说道。
    “你做的？”费琏不太相信地抬高音调又问道。
    “我刚做的，还没完成呢。”哈肯心想，这算什么呀。
    费琏凑近了大脸，左右看了看，说：“你是仿照出气脸做的吧。”

    哈肯在桌上拨动了几个开关，带着点遗憾说道。“只能算是简单的模拟，出气脸太复杂了，不可能完全复制的。”
    “那这个都有什么功能？”费琏观察着这个出气脸的大崽儿，好像是自己的作品一样，非常兴奋。
    “哦，它没有什么功能，主要借助它来研究出气脸。” 哈肯说着坐到了椅子里，戴上了电子手套。
    哈肯挥动双手在虚拟画面上操作着，关闭了一些任务。
    费琏看到哈肯正在移动的一副画面，喊了起来。“啊，原来你可以看到楼道外面的呀。”
    “嘿，这又没什么难的。”哈肯很不以为然地答道。
    费琏走近画面分辨着。“刚才你看到我来了吗？”
    “看到你站在门口，看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戴着个帽子？”哈肯回头看着女孩问道。
    “嘿嘿，戴个帽子，可以，挡一挡风。”费琏狡黠地笑着，支吾道。
    “挡风？”哈肯觉得好笑，她还不肯说，嘿嘿毛病不少。

    哈肯将计算机的任务全部关了，起身给女孩倒了一杯饮料。费琏坐到哈肯的工作椅上，左右前后地转了转，感受一下这个维修员的工作环境。
    费琏晃动着椅子问道：“你每天就在这工作？”
    “恩。” 哈肯靠在桌边，呷了一口手中的饮料，应道。

    望着眼前这个奇妙的火星女孩，哈肯感觉自己的意识变得模糊了，他不知道在相互的眼中，他们俩谁更像外星来客，谁更莫名荒诞一些，这火星真是一个奇妙的星球。
    哈肯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费琏望着他反问道。
    “哈肯。”
    “…我叫费琏。”

    两人一时无语，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咂摸着飞入耳中的名字。
    在这气息凝固的一刻，两个摇摇曳曳的生命，就像终于觅得辽寞无边的宇宙中另一个幸存者，就像终于等到了一个祈望千里的答案，关于未知的所有的答案，关于一切的，关于宇宙的。如果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如果生命有太多的磨难，何不如时间就此停驻，也不再想要什么将来，如果生命之间有太遥远的距离，如果幻影终究会消散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何不让生命就这样陌生的对视守望，也不要再相向走近。
    不语的沉默中漂流着太多的思绪，就像缠缠绕绕的绳结，牵动了心头太多的脆弱，一点点地收拢着诱惑的网，屈服着宁静高贵的灵魂。

    两个世界透过小小的窗口对望凝视着。
    “…”
    “…”
    “你不像是维修员。”
    “恩，我不是维修员。”
    “我是一家生物技术组织的生物系统分析员，研究各种仿生物系统。”
    “出气脸是你们制造的吗？”
    “不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设计制造的，有机会的话，我真的希望能够拜会它的设计者。”
    “那你算是在抄袭人家的技术吗？”
    “呵呵，抄不来的，学习学习吧。”
    “所以你自己也做了个大脸。”
    “呵呵，怎么样？”
    “看起来挺像的。”
    “摸起来也挺像的哦，你来试试。”
    “嘿嘿，真的。可以打它吗？”
    “可以，但是测不了力量。”
    “出气脸有伴儿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哈肯边说着，走到一张写字台前打开唱机，轻柔的音乐飘了出来，弥散在空气里，他搬了张椅子坐下，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嘿嘿，这有什么难的。”费琏眨了眨眼，笑道。“有时我可以看见一些本看不见的东西。”
    “哇，你的脑袋有超功能啊。”哈肯才不相信费琏的鬼话。
    “我的脑袋里装了探测器的。”费琏笑着用手指戳着脑壳说道。
    “那你给我探测一下，我正在想些什么呢。”哈肯将椅子搬正，正面对着费琏，闭上了眼睛。

    费琏忍不住用手捂着嘴想笑，看到哈肯一本正经的，就决定陪他一起玩这个游戏，于是也将眼睛闭上，抬起双手对着哈肯，轻轻地摆动着，施展起她的魔法。
    “恩，你在寻找着，一些有趣的东西。”费琏喃喃地说道。
    “还有呢？”哈肯哧哧地笑着偷看了一眼费琏。
    费琏思考了一下，说道：“恩…你在躲避着什么，逃避着什么。” 
    “继续。”哈肯一边应道，一边撑着椅子坐直了腰背。

    “你今年的火星年龄，14岁。”费琏用心思考了一会儿，说出了一个判断。
    哈肯睁开双眼，看到专心的费琏竟然真的就像一个神秘的读心者，平举着双手却不是在操作虚拟画面，而像是施行着某种古老的神秘仪式。
    费琏睁开了眼睛，神情沉重而不悦，她声音低沉地缓缓说道：“有时，我会像一觉醒来一样，突然回忆起一些事情来，但是，那些事情并不是我经历过的。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那些的，它们是怎么跑到我的大脑里的。”
    “都是真实的吗？”哈肯知道费琏不是在开玩笑，却也想像不出费琏所说的问题。
    “大多不是。”
    “会干扰你吗？” 
    “恩，就像做梦一样，却更逼真。你真的14岁吗？”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