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了一天,菲利普终于得到通知,米兰将于今天下午被送走,先抵达跟火族往来密切的水族的基地,再设法转乘钛族的商用飞船飞往火星,菲利普跟米兰一同返回,艾伦和西尔斯将在更晚些时候离开。由琼斯和弗德驾驶“鸵鸟”轰炸机将他们送到水族基地,并将一路护送他们直到火星。在这样的战争时期,这似乎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菲利普看着米兰的小车,只见她身上插满了各种的管子和带着导线的针,静静地躺在透明的塑料罩里,看得出她在均匀地呼吸着,身体偶尔还能反射性地动一动,但就是听不见菲利普对她轻轻的呼唤,独自一人在死神的门外奋力挣扎着。
菲利普看着管子里的液体平稳地流淌,回想起他跟米兰在科学院初识时的美好时光.
那时米兰刚刚来报到,凑巧遇上了菲利普并向他询问一些科学院的情况,直到第二天在菲利普的实验室再次相遇时,才知道米兰原来是分到了同一个小组进行同一个项目,爱情的种子就这样悄悄地栽入了土里,像颗小菜一样很快就发芽开花。
他们的爱情也像他们的工作一样,激情而稳步地推进着,终于在准备接受这个长期太空项目的挑战前不久,他们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开始他们同进共退的人生。
此时米兰却抛下菲利普,任他一人苦咂着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焦心与惦念。
菲利普与琼斯、弗德终于在预定时间前仓促地准备完了行装和给养,并安顿好米兰的小车,这将是脱离大部队的一次遥远独航。
琼斯启动了引擎,战机缓缓的升起离开“小熊”号,投入了无垠神秘的太空,菲利普看着舷窗外的“小熊”号和节点基地慢慢地远去模糊。火族的未来跟他们的旅程一样,在这深邃缥缈的太空中显得未知与不确定。菲利普来到驾驶舱,琼斯已经让战机进入自动驾驶状态。
“我们走的是条远路?”菲利普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航线,说。
琼斯看了一眼菲利普,应道。“是的,为了避开敏感区域。有些种族投靠了地族。”
“我们前去的水族跟钛族呢?”菲利普问。
“水族跟我们签订了互助条约,我们在水族基地里有军事驻地。钛族加入了中立种族联盟,但是跟我们仍然有贸易往来。” 火鸟弗德为菲利普介绍道。
菲利普问。“我们将搭坐他们的飞船回火星?”
“是的,不过要掩盖我们的身份,我们将是卫生组织的医疗队!” 弗德说着递给菲利普一份文件。
菲利普翻开一看,原来是份准备好的卫生组织通行文件,还有他们四个人的身份材料等。
“医疗队,真是个好主意!”希望这样的身份有助于他们顺利回到火星,菲利普心想。
战机在太空中平安飞行了十天,没有碰到地族或其他敌对种族的武装力量,安全抵达了火族位于水族基地里的军事驻地。
这整个巨大的水族基地是个太空水厂和居住场所,他们从俘获的彗星里净化提取水资源,作为水族的主要产品供应给其他种族,当然也供应火族的太空用水。
水族是太空中最重要的水资源供应者,这些设施当初的设计是为了给开拓太阳系的太空人类供水,因为从地球或火星往太空中运送水的成本太高了,却不想岁月流逝间从前的水矿建设者,一度繁衍成为太空中最重要的一个小种族。
后来,其他一些种族也发展了彗星取水的技术,并与水族争夺那些富含水的彗星,水族的地位受到挑战,虽然他们手中的彗星数量仍然最多,但水族已在太空竞争中渐渐走向衰弱。
菲利普和琼斯、弗德在军事驻地会见了接待他们的梅尔上校,听取了上校的一些情况交代并短暂停留后,他们以及米兰的小车乘水族派来的一辆运输车,前往水族基地的本部,在一处巨大的飞船维护区前停了下来,他们推着米兰的小车来到安排给他们的营房,见到了负责这次事务的水族官员福斯。
没有想到福斯这么高大,他的身高足有2米10,菲利普琢磨着是否水族的身材都是这样的,刚才的运输车司机的身高估计也有2米。
福斯的皮肤显然比火族人深色,不知是否他们的日照比较合适,还是受之于遗传,他的浅蓝色的眼睛跳跃着旺盛的精力,厚厚的嘴唇不大不小的鼻子,黑色的头发整齐规矩,长长的大手远远就准备好了握手的姿势,热情有加。
福斯告诉他们,一两天后将有一艘钛族的货运飞船来此补给,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将搭乘此飞船回火星。
随后菲利普独自一人在营房周围漫步,透过舷窗领略着这个水族基地的壮观景致。这整个基地依傍着一个巨大的彗星而建,通过庞杂的结构和管道与彗星连接成一个整体,成为一个人造的小行星,它同时还是太空中的一个补给站,往来的飞船可以在此补充给养或维修更换零件。当然这个基地的能量来源同样依赖于能量输送网,依赖于“木星”号。
起始于几百年前的建设,使这个基地的有些部分可以贴上“文物保护”的铁牌,但是时至今日,这些古老的部分仍然有效而稳定的工作着,不敢想像水族的先辈们是在何等艰苦的条件下完成了最伟大的初期建设,多少人的汗水和鲜血才奠造出今天完整齐备的系统结构和安全舒适的生活环境。
当年的太空工厂已是今天水族的栖息地,人的创造力是太阳系中最重要的无穷尽的能源与力量,然而讽刺意味的是或许太阳系中最不和谐的破坏因素也是人,人的自大愚昧,人的欲望贪婪在黑夜里折磨摧残着自己,也在白昼中伤害着另一个同种同源的生命。
两天后,这艘备受期待的钛族货运飞船终于姗姗而来,它将在此休整补给后,将启航前往火星。
在维护区,菲利普见到了这艘飞船的女船长杰西和她的船员,杰西的身材矮小,这在太空种族里是不常见的,她黑色的短平头发从后面看去会以为是个男人,白净的皮肤宽大的鼻子,黑色的眼睛透出一丝自信与傲慢。
杰西的四个船员好像是刚从铁链中挣脱出来的猎狗,叫嚷着四周嗅探着,长时间孤寂枯燥的太空飞行,将他们压抑得几乎忘记了人类的语言和涵养。福斯走上前去招呼杰西,她的船员在一旁好似着陆放风一样,发泄着身体里积蓄的能量。
福斯边比划着边跟杰西说着些什么,估计在是跟她谈判搭送菲利普一行的事情。福斯给菲利普打了个手势,他们一起领杰西去菲利普的营房里看米兰的小车。
杰西绕着小车转了转,可能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的仪器和附属设备,她向菲利普他们走过来,说。
“不行,现在已是战争时期,这么做有风险的。”
“不会有风险,你们是中立种族,有通商往来的自由。”福斯继续付出他的职业耐心。
“噢,那只是理论上的,要是路途中遇到什么事情,可谁也不能保证中立公约那么管用。”
“他们是卫生组织的医疗队,只是运送一个病人,不是什么敏感物资。”
“但他们是火族人!”杰西像个猎手似的望着菲利普。
大家一时无语,气氛紧张了起来。
这时琼斯走了出来,将她拉到边上,原来琼斯会钛族语言,她们在一旁交谈着。菲利普想起来,好像琼斯有钛族血缘,不知少校派琼斯参与此行是否有此用意。过了一会儿,她们俩挺愉快地走了回来。
“杰西船长,你看怎么样?”福斯抓紧时机,跟杰西热情道。“你们只要将这个小车推上去,到火星后再把她推下来,这么简单,就可以为你们节省这次补给的费用。”
杰西没有什么反应,但福斯明白这个水族基地可是她们路线上最重要一个的补给站,他紧逼道。“要知道,或许有一天你们也会需要我们的。”
“但是这可比不上运送货物那么简单。”杰西看着大家,顿了顿说。“这样,免费补给两次。”
“……”这几乎让福斯为难了,他沉默了一会儿。
“行,成交!”
终于,随着福斯应承下来,每个人脸上都绽出了笑容。
毕竟是一条货运飞船,菲利普登船后发现它的生活空间比“小熊”号等相比,显得更紧凑甚至有些拥挤,在功能上十分不方便。
杰西给菲利普他们安排了一个偏背的生活舱,不知是想避免她的船员给菲利普他们带来麻烦呢,还是害怕菲利普给她带来麻烦,或许只是把他们当作一批货物吧,不过这样的安排正合菲利普的心意,他不想距离那些土匪太近了。
在水族基地耽搁了一整天,这艘货船补满了给养,还维修了几个小的故障。
这艘“羚羊”号满载着货物和殷切的期望,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遥远航行,终点是菲利普和米兰的家——火星。
漫长的旅程虽然焦急,却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快乐,菲利普掐算着到家的日子一天天地临近,不时地喜于言表,他每天按时地照看米兰,她的状态一点也没有好转,菲利普多么希望她能够苏醒过来,体会这一步步靠近家的亲切啊。
火星的温暖和那种实实在在的重力感,像魔法一样穿过这浩瀚的太空,牵引着菲利普为他加速,让他在梦中只需意念之间就踏上了火星的土地,那坚实的生机勃勃的土地,不似这浩渺空寂的太空诡异而不可预测。就这样在向往的迫切中,菲利普熬过了一半的路程。
本以为可以这么一路地,享受枯乏孤单却平静无扰的旅行。
突然,杰西发现有一艘飞船在快速地接近,在爆发战争前这一带是公共的空域,现在不知划入了哪一方的势力范围。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艘飞船主动发出了联络,原来它是重金属族的一艘战舰,说“羚羊”号侵入了他们的领域,要求扫描检查“羚羊”号。
杰西做出了回应,菲利普他们也得到了杰西的通知。
“只是重金属族,不用理它。”菲利普在通讯器里听到杰西和她手下的对话。
“我们一直走这条路线,怎么这一区域就变成他们的了。”
“他们什么时候加入地族的阵营了。”
“原来就是一个小杂毛,现在也开始玩枪炮了。”
“你们看,它只是一艘轻型战舰,吨位只有我们的十分之一。”
“他们凭什么来检查我们?”
“我们加入中立种族联盟,根本就是错误的,我们应该战斗。”
“仲裁法庭从来都是马后炮。”
“哎,我们可以撞它。”
“白痴,你的脑袋或许能撞中它。”
“安静安静,我们先看看再说。”
“我们的飞船应该装上武器。”
“不行,我们是商船!”
那艘战舰渐渐靠近了“羚羊”号,对船体进行扫描没有发现异常的货物,却盘问为什么船员有九人,都是什么种族。杰西说他的船员都是钛族的,另有三个工人,一个病人。杰西将一些通行文件传了过去,他们没有再提出什么疑问。
重金属族的战舰离开了,让菲利普虚惊一场,也让他意识到太空中的旅行,已不再似从前那样自由而通畅了,一时间堵进了太多的人为因素,充满了意外、障碍甚至危险。
后续的旅程则逐渐进入火星的领属和巡逻范围,受到火族军队的几次检查。
虽然已是自己的种族,在检查中,士兵对菲利普一行身份的怀疑和反复确认,让菲利普明白战争时期没有任何事情是简单和肯定的,他对那些士兵感到气恼和愤怒的同时,也被那种气氛下藏伏的恐惧深深地侵噬着,他似乎看到一个战争怪兽在施展魔法呼唤着每一个人心中藏匿的恐惧和阴暗。
其实真正的敌人往往不是被视为骨刺的异己,而是人们自己心中恐惧和罪恶的细流,被召唤释放并积累汇聚而成的洪潮。它冲没那构思出来的所谓敌人,不觉中也冲没了自己,冲没了一切,当省知真正的敌人竟来自自己心中时,却只能让幸存的子孙们来背负父辈留下的重担,一点一点地抚慰填平大自然和人们心灵的创口。
一路的祈望、不安与疑虑终于抛在了身后留在了太空,随着闷实的一声撞击,“羚羊”号降落在了火星的地面上。厚重的飞船舱门,在菲利普以及杰西的船员面前,有力而缓缓地打开了,火星的空气、火星的气味、火星的热力刹那间汹涌而至,夹带着一股澎湃的情感,扑向他们脸庞、胳膊和皮肤,温柔而实在地包围在了每个人的身体周围。
菲利普走出了舱门,啊,多么温暖与亲切的气息。回来了,回到家了,回到母亲的怀抱了,回到可以忘情放肆的自己的领地了,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菲利普落下了眼泪,终于,他带着他的米兰回来了。
告别了这一路的朋友还有战友们,菲利普带着米兰的小车急急地就赶往医院。
在路上,菲利普看到整个城市依然正常地运行着,他终于可以卸掉这些日子以来的各种担忧和不安了,看来火星一切安好、一如故往。至少从人们的活动看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可能许多深层次的变化需要一些时日,才能给每一个人带来直接的影响和改变。人们的生活跟物品的价格一样依然稳定。
火星上的人们所有的生活和消费都基于羽氏指数,个人之间使用羽氏指数来交易。组织和机构之间交易社会资源使用货币,个人无法持有货币更不能拥有货币帐户,实质上个人无法占有社会的生产资源,个人只能占有用于生活消费目的的有限的生活资料。
个人的羽氏指数,跟社会资本即货币是严格分开而独立的。个人的羽氏指数可以被后代继承。
个人违反社会法则将被扣除一定的羽,当一个人的羽小于零时会受到调查,或者被送进监狱,或者被送进养护院,自由都会受到限制。
个人从事一个工作将预先被冻结一定的羽,一个工作周期满的时候将考察个人的工作效果,依据个人工作做出的贡献不同和工作的重要性不同,个人将获得不同的羽,较少的情况下因为个人工作不当将被扣除部分或全部的被冻结的羽,甚至追加扣除惩罚性的羽,工作关系解除时将解冻被冻结的羽。
一个组织或机构的可支付货币可以按照一定的制度,以政府制定的羽氏指数与货币的兑换汇率,兑换成羽氏指数发放给其成员作为工作的回报,销售生活资料与提供服务的组织或机构所赚取的羽氏指数可以按照汇率兑换,转变为该组织或机构盈取而持有的货币。
组织或机构之间可以通过货币市场,建立复杂的交叉关系以分布利益、控制和风险。
个人可以创立商业性组织,所需要的货币可以申请贷款取得,且必须冻结个人相应的羽,但不能透支羽,该组织的这笔货币仍然属于社会,却必须由申请者对其负责。
组织或机构的领导和管理职位依据个人愿意被冻结的羽的多少与综合考察来竞争取得,而创立者在竞争该组织的领导和管理职位时将具有很大的优势,但他的工作性质与工作关系跟其他人一样,在取得职位时仍然需要冻结一定的羽。
个人能从商业组织的盈利中获得羽,以报酬他们的工作或奖励他们做出的贡献,能够用于支付个人的羽和商业组织的资产规模之间的关系大致如“图1”所示,它将在扣除资源的自积累效应等非工作因素后,按照不同行业的具体情况由政府制定一个系数范围来确定,政府对此建立了严格的执行与监管制度。
羽氏指数是个人对社会的责任、贡献和依赖,它不直接、不必然承载和映射资源。货币才是资源多少的标示物。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火星取得巨大成功并给火星社会产生强劲推力作用的羽氏指数制度,最初由地球的社会学家提出并深入研究,却没有在地球顺利推行,而且曾几乎引发地球内战,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一方能够提出一个能被大家都接受的羽氏指数制度的地球版本。
包括火族在内的全人类都在继续思考研究着,这个制度的基础理论并寻找着实践中的平衡位置。
火星上的人们所有的生活和消费都基于羽氏指数,个人之间使用羽氏指数来交易。组织和机构之间交易社会资源使用货币,个人无法持有货币更不能拥有货币帐户,实质上个人无法占有社会的生产资源,个人只能占有用于生活消费目的的有限的生活资料。
个人的羽氏指数,跟社会资本即货币是严格分开而独立的。个人的羽氏指数可以被后代继承。
个人违反社会法则将被扣除一定的羽,当一个人的羽小于零时会受到调查,或者被送进监狱,或者被送进养护院,自由都会受到限制。
个人从事一个工作将预先被冻结一定的羽,一个工作周期满的时候将考察个人的工作效果,依据个人工作做出的贡献不同和工作的重要性不同,个人将获得不同的羽,较少的情况下因为个人工作不当将被扣除部分或全部的被冻结的羽,甚至追加扣除惩罚性的羽,工作关系解除时将解冻被冻结的羽。
一个组织或机构的可支付货币可以按照一定的制度,以政府制定的羽氏指数与货币的兑换汇率,兑换成羽氏指数发放给其成员作为工作的回报,销售生活资料与提供服务的组织或机构所赚取的羽氏指数可以按照汇率兑换,转变为该组织或机构盈取而持有的货币。
组织或机构之间可以通过货币市场,建立复杂的交叉关系以分布利益、控制和风险。
个人可以创立商业性组织,所需要的货币可以申请贷款取得,且必须冻结个人相应的羽,但不能透支羽,该组织的这笔货币仍然属于社会,却必须由申请者对其负责。
组织或机构的领导和管理职位依据个人愿意被冻结的羽的多少与综合考察来竞争取得,而创立者在竞争该组织的领导和管理职位时将具有很大的优势,但他的工作性质与工作关系跟其他人一样,在取得职位时仍然需要冻结一定的羽。
个人能从商业组织的盈利中获得羽,以报酬他们的工作或奖励他们做出的贡献,能够用于支付个人的羽和商业组织的资产规模之间的关系大致如“图1”所示,它将在扣除资源的自积累效应等非工作因素后,按照不同行业的具体情况由政府制定一个系数范围来确定,政府对此建立了严格的执行与监管制度。
羽氏指数是个人对社会的责任、贡献和依赖,它不直接、不必然承载和映射资源。货币才是资源多少的标示物。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火星取得巨大成功并给火星社会产生强劲推力作用的羽氏指数制度,最初由地球的社会学家提出并深入研究,却没有在地球顺利推行,而且曾几乎引发地球内战,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一方能够提出一个能被大家都接受的羽氏指数制度的地球版本。
包括火族在内的全人类都在继续思考研究着,这个制度的基础理论并寻找着实践中的平衡位置。
医生就对米兰进行了详细的检查并得出了结论:米兰没有生命的危险,但是由于她的大脑受到损伤,持续的治疗将会漫长且具有一些不确定因素,无法预测她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意识。
这是一个让菲利普喜忧交杂的结论,一方面米兰已经脱离死亡的威胁,但另一方面却不知她什么时候能够苏醒过来,医生所说的无法预知或许只是委婉地包括了永远。
菲利普在米兰的耳边给她唱歌给她鼓励,告诉她已经没有危险的好消息,他们这么交流着,超越意识的灵性一般地交流着相互支撑着。热情与激烈,他们拥有过,默语的宁静,他们向往过,而此刻极致的沉静中他们依然继续和完美着,他们的默契与和谐。
回到久违的火星科学院,菲利普才知道这里已经启用了严厉得多的安全制度,甚至大家的工作都受到了影响,而且展开了大范围的内部调查,菲利普也没有例外。
这天他才来到实验室,就见到一位上级派来的政治调查员,已经等待他多时。
菲利普不安地坐下,开始了漫长的谈话。从他们的交谈,从调查员询问的问题,菲利普感到不寒而栗,这个人简直就是研究自己的专家,他至少花费了一周的时间详细阅读了菲利普的档案,从他掌握的资料,从他对菲利普远至父祖辈的了解,他简直都分析出了菲利普从童年开始的心理过程。
菲利普从来还不知道,上级居然掌握着如此深入的个人材料,而这个调查员就像拿着放大镜和手术刀在研究蚂蚁一样,或许他比自己还更客观地清楚自己的观念和人生的未来。
随后调查员具体纪录了开战以来菲利普经历、处理的一些事件,在最后,菲利普签署了一份关于战争立场的申明书。调查员离开后,菲利普静静地凝神聚气了许久,才好像将躺在手术台上被分割得支离破碎,撒满一桌的器官肢体和思想,一点点拾掇拼凑回来还原了自己。
菲利普站起身,摸了摸脑袋拍了拍身体,又长长地呼吸了一口,似乎自己还挺完整,没有落下什么部分,心有余悸地逃离了那个“血淋淋”的谈话室。
不久火星科学院能源部得到通知,只要与“木星”号及能量输送网有所涉及的研究小组和人员,将全部移交到火族的军事研究院,从此这些技术将全部由军事部门控制和研究。
菲利普也在此次转移中,成为了一名隶属军事部门的科学家,在军事研究院加入了新的工作小组,从前开放自由的研究现在受到严密的军事管理。
菲利普心想,来到这里工作各种基础条件要好得多,也有利于做出研究成果,但谁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米兰的治疗依然继续着,就像在一条漫长的隧道里跋涉,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不知道终点还有多远,而菲利普在隧道的哪一头呼唤着她,米兰朝着那渺远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艰难地挣扎着一寸一寸地前进着。
菲利普抚摸着她,传递着力量给她,温暖着她,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菲利普却一丝一毫也没有动摇过,始终坚持着,他知道米兰在黑暗中需要他的指引需要他的支持。
他们俩就像是一起做着一个梦,菲利普趴在米兰身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在他们身边忙碌着,一个接一个地擦身而过,时间之神也悄悄地混在人群中,溜走又回来,回来了又溜走。他们俩就像是淌动的河流里依偎在一起的两个石头,任凭岁月之神打磨着他们,却不想越是磨砺,他们越是叠合得紧密。
直到有一天,河流不再是从前的河流,石头也不再是从前的石头了,终于迎来了他们的希望。
一丝光线在隧道的那头穿透了黑暗,投射在米兰的前方,渐强的光线终于变成一道刺眼的光芒,驱走了夜神,撬开了米兰厚重的眼皮。几乎陌生的光亮彩色的世界,活蹦蹦地接连跳入米兰的眼中,转变为一道道的神经信号,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大脑中,刺激着她的记忆,召唤着她的灵魂。
米兰回来了,遥远的苦行终于结束了,虽然她的记忆受到了一些损伤,但是菲利普依然是她最清晰最真确的记忆。
重逢的拥抱,依旧的热唇,这一切的美丽跟黑暗中的痛苦一样,不那么真实不那么确切,他们害怕这只是一个美梦,只是恶梦中的一个插曲。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恢复治疗后,医生终于给他们带来了肯定的消息。
米兰回到了菲利普的身边。经过这么一番生与死的洗礼,俩人的双眼和灵魂都好像洗浸过一般,看到了人生中的一些迷雾和阴霾,体会了许多似乎浅显其实深奥的道理。
在相互的注视中,他们的身体和心灵熔化成了一体,再也无法分开。他们忍不住想齐声奋力呼喊——他们热爱生命,热爱这个世界,热爱大自然造就的一切。他们的热情就像太阳一样照耀着对方,也感染着世界。
然而这一场长梦,就像是没有任何线索的跳跃,悄悄地偷走了米兰的一段生命,只留下任由想像去填充的神秘的空白。这个有些陌生的世界,在她沉睡的时候已经淌过了火星历的五个年头。
就好像看着医生拔去自己身上的管子一样,米兰感觉有只神秘的手拔去了她人生的一截,就像一截脊背上的骨头,不再完整。或许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只是换了一个角度换了一个时空去看它而已,但是她已经再也不是原来的她了。
米兰感觉到一种割裂,让她畏惧与矛盾。她小心翼翼地延续、联接这两片分离的人生,两个断裂的世界。
这几年火族和地族的战争,导致双方的空间建设和发展完全停滞,战斗的破坏,失而复得的建设,消耗了双方的大量资源。
火族和地族对于能量输送网的争夺,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产生实质性的改变,只是在拉锯中来来回回的反复。但是有一个事实,在这场战争中被确实打破再也还原不了了,那就是地族对所有太阳系人类的控制和统治。
经过艰苦谈判,火族和地族终于达成了停战协议,火族交出对“木星”号的控制,而地族交出对能量输送节点的控制优势,从此火族和地族是具有完全独立地位、完全平等的两个种族。
经过仔细的划分,从此火族与地族各控制一半的能量输送网,并严格约定双方都不得使用能量输送网作为武器进攻对方。“木星”号则完全自动运行,火族和地族任何一方都不得单独进入或改变其系统。承认并保证各小种族的独立性,并由火族和地族各负担他们一半的能量供应。
这天,米兰对菲利普说。
“有时,我感觉自己仍然在太空中,并没有回到火星。”
“我在太空中虚无地飘荡着,无数的年月后化成了亿万繁星中的一颗,静静地放射着星光一闪也不闪,亿万年不变地镶嵌在天幕上。”
“或许是一个微小的宇宙尘埃,或许是一个孤单的气体分子,或许是穿越了无数星系的引力,在空寂的空间中远远地问候着。”
“而时间只是一个美妙的幻觉,它只是关于静止的切换,只是按照序列旅行映射出的幻觉。”
“在每一个白昼,我来到火星,与你相会。”
“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生命,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使者。”
“有的时候星星会穿过我的身体,好像我是透明的,好像我对于它是不存在的。”
“为什么我们的身体要独占这个空间呢,什么才是全部呢,也许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我们会发现另外一个宇宙的另外一个身体。”
“在梦里面,我不知怎么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走上了不同的方向,我们分支了,但明明两个我都是存在的。”
“什么是基础,什么是根本,来成为我们。”
“有时我们是破碎的,世界也是破碎的,斑斑驳驳地混在了一起,就像小虫一样,从一个破碎的框格爬到另外一个框格。”
“有时我明明看到了什么东西,但当我睁开眼睛时却又看到了另外的东西,这是两个世界,有时它们有联系,有时它们相矛盾”。
费琏说着,仰起头望着菲利普,又问道:“爸爸,我该如何区分幻觉与真实呢?”
菲利普说:“幻觉是孤立的,而真实是连续的,根本的在于逻辑,能够被证明的就是真实的。”
“那不能被证明的呢?”
“……”
“不能被证明的,也不全是幻觉,有些是真实的虚假,有些是未被证明的真实。”
“但是,或许有些在你幻觉中出现的,其实却是真实的。”
“费琏,你大部分的幻觉是即时呈现的吧?”
“恩,是的。”
“这部分,你应该是容易判别的!”
“困难的是,有些幻觉进入了你的记忆,混入了你真实的记忆中,在将来的某一天被读取引用。”
“极端的来讲,你不能证明任何记忆是真实的。”
“但是,你可以把你的思想,让它们自行聚集,具有线索而编织成团的,等待判别;零散的则予以抛弃。”
“费琏,在这个过程中,交流对你是很重要的,它能够帮助你验证。”
“你要有意识地努力去交流、阅读。”
“纸和笔对于你,是最重要的工具。”
“书写能够帮助你整理,而阅读能够帮助你验证,书写也是你记忆的延展。”
“不过也许,最重要的并不是区分幻觉与真实,而是区分虚假与真实。”
“爸爸和妈妈虽然没有幻觉,但是一样会面对虚假,一样会被虚假困扰。”
“有的时候,虚假是因为它更简单;有的时候,虚假是因为人的积极;有的时候,虚假是因为缺乏。”
“所以从虚假的意义上来说,每个人都有幻觉。”
“爸爸,我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呢?”
“不知道,医生说可能是来源于你妈妈当年受的伤。”
“你妈妈受伤后,失去意识好几年时间,后来苏醒过来,身体还是留下了一些伤害,最后影响到了你。”
“今天,医生会帮你摆脱这种状态的。”
“我会疼吗?”
“不会的,你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当你醒来后,你的幻觉会减少许多的。”
“可以帮助你正常睡眠,帮助你更敏捷地思考。”
“为什么不在我小的时候做这个手术呢?”
“在你一岁的时候,我跟你妈妈就发现你睡眠时间特别长,医生检查发现你做梦的时间也特别长。后来你大了些,发现你常常会头晕同时出现幻觉,甚至会影响你想问题。后来医生说等你长大后,给你做个手术可以医治你的幻觉和幻听,但是必须等到你大一些才行,这样手术对你的伤害比较小。现在你够大了,够勇敢了,医生说可以让你接受挑战了。”
“我的头发还会长出来吗?”
“会的,会长得跟原来一样长,一样是美丽的公主。”
菲利普抚摸着费琏的小手,轻轻柔柔地,此刻她的身体也轻轻地飘起来了。
“爸爸,我感到困了。”
“是麻醉开始起作用了,睡吧,宝贝,你醒来后一切就好了。”
费琏在菲利普温暖的呢喃中,轻轻地进入了梦乡,进入了比她清醒时的白昼更熟悉亲切的梦乡。
费琏从小就有长而复杂的梦,不容易自己醒来非常依赖外界的唤醒,还有不时出现的破碎的幻觉,有时会使她行为异常或者昏睡过去。今天的手术将在她的大脑中植入一个微型的人造神经组织,可以抑制她在日间出现的幻觉,对于她过多的睡梦也有一定的作用。
那些梦境和幻觉,就像来自另外一个费琏,让她有时感觉自己似乎在两个世界里穿行浮游,那个虚幻的世界大多支离不全,当它们过去之后,她只能记得一些当时的感受而通常回忆不起主要的内容。
但是费琏却常常能感觉到很久以前的一些虚幻幕景,对一些东西感到不陌生感到似曾遭遇,就像偶然踏回了从前,就像在海边漫步不期发现一个似在从前拥有过的贝壳。
这些贝壳并不都是绚彩的海贝,许多却像是魔瓶,释放着让费琏惊惧的迷雾和漫无边际的挣扎。
火星历年龄今年五岁的费琏就像一个赎罪的天使,偷窥着不知是谁人的秘密谁人的思想,苦幻地看着这个离碎的世界。